每当在冬天我被外面呼呼的风声所惊醒,我望着周围的黑暗,有些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,在意识慢慢回到身体的过程中,我的思绪都会不自觉地回到遥远的故乡,回到那许多个钻进厚重而又冰冷的被窝里的夜晚,我在瑟瑟发抖中聚集温暖,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,感受属于家的温暖。每当这个时候,故乡的影子就愈发清晰,而隐藏其中的面孔和场景也慢慢浮现出来。说来也奇怪,在我刻意去回忆的时候,我往往抓不到这些影像,而在这些不经意间,回忆却清楚地在我的眼前浮现开来。它就像是一个老朋友,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到你的面前,和你诉说过往。
我出生的地方,是一个叫做韩家庄的小村子。虽然叫韩家庄,但是村子里却没几户人姓韩。村子不大,白灰墙红瓦房,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胶东村庄的一员,在地图上它只有一个把地图放大到最大后的灰色的名字标识。村子建在山下,山无名,不高,准确说来其实只是矮山,它从东边立起,连到北边,然后往西北延伸而去。我时常远望着东边的山头,晴天的时候能看到山脚的果园,能看到山腰野菜聚集的位置,能看到山顶巨大的山石。在有雾的日子里,还能看到云雾萦绕在山顶,山石时隐时现;雾大的时候,半座山都隐于雾中,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面纱;偶尔大雾会从山上宣泄而下,把整个村庄都罩住,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都特别开心,在雾中奔跑,带着白色的气流跟随自己飞奔。往往没多会,我们的头发、眉毛都挂上满满的白珠,一个个都像少年老头,互相指着大笑。
我出生在我们家的老房子里。老房子在村子偏南靠近南边村头的位置,房子院子比较大,一共两间房,东边的房子有三个房间,西边的房子有两个房间。东边房子门口不远处是机井和水池子。我们一家人——爷爷,奶奶,父亲,母亲,还和我,生活在东边的房子里。我的曾祖父——我父亲的爷爷住在西边房子里。我都叫他老爷。在我们那,比爷爷那一辈更大的一辈称呼前一般都加个老字加以区别,比如说我叫我奶奶的妈妈为老姥。在我的印象里,老爷的性格很不好,动不动就发脾气,很爱挑刺。他活的时候我还小,那时我姑的孩子我小弟还在家。我和小弟经常故意去惹他——小孩子总是喜欢摸摸老虎胡子的(这该叫捋虎须吧)。有一天他被我们气极了,举起拐杖追着打我们。我们俩跑到院子里,绕着机井转,他就绕着慢步追在我们后面,边追边嘟囔“小兔崽子”。我们露出很开心的样子。我母亲回家后我就当笑话讲给她听。
后来,到我八岁的时候,他去世了。感觉那时候家里人对他的感觉是忍耐他太久了,因为他的脾气实在是坏到了极点。送他去火化那天,家人要我送到村头,我跟在拖拉机后面,与姑婆走在一起。姑婆是我爷爷的姐姐,老爷的女儿。还没走到村头,她就不走了,我们俩看着拖拉机开到村头后就往回走。那时我问她为什么不去送老爷,她说什么我不记得了。老爷死后的一天,父亲在院子里把他的遗物(照片、洗涮用具等)都烧掉了。后来我突然记起来家里有盘白色的磁带,上面有他的录音。我想听听,于是把老家所有白色的磁带都拿回家里,一张张地听,结果唯独没有那一盘。后来我想通了,不可能有,我父亲那么细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把它漏掉,一定也在那天烧掉了。以后我爸在吃饭闲谈之余常会说起他,他说老爷虽然脾气不好,但是他可爱漂亮了,而且做饭很好吃。父亲小时候常去他那吃饭……
许多年后,老爷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举着拐棍围着水池子慢悠悠地追我。有那么一两次,在梦中我重现了这个画面,地点还是在老屋的院子里。在梦中我看不清他的面貌,也没有任何声音,只有往后一瞥的侧影。有些人,即使是亲人,也只是会短暂地路过我们的生命。我们想要去怀念,都没有可以用来怀念的思绪和寄托,只有一个称呼还萦绕于我们的脑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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